中年男人的熱心加劇了陸珂救人心切的心情，急道：“大人，您還抓著我幹什麽了？救人要緊啊。”

孩子母親一聲聲的哭喊，刺痛著在場所有人的心。

對一個三觀周正的正常人來說，當自己有機會救一個四歲孩童生命時，定然都選擇不會袖手旁觀，更何況陸珂。

他上輩子為了求得天下蒼生的一個太平，連自己的命都霍得出去，現在又豈會坐視不理。

人群一波接著一波的往六節車廂走，然後又一波一波的被趕出來，有圍觀看熱鬧的，有挺身而出救死扶傷的，還有自發疏散人群的。

“大人？！”陸珂見陸思卿還肯不撒手，下意識掙紮了幾下，“再晚可能就來不及了！”

“那是醫生的事，與你何幹？”陸思卿不耐煩地低喝了一聲，同時放開了他，“就算你想救人，想當救世主，可你又知道該怎麽去救人嗎？”

陸珂詫異道：“大人......不打算教我？”

陸思卿：“我為何要教你”

陸珂沒想到陸思卿會如此冷漠的拒絕他，當即楞在原地，動也不動了。

是啊，大人若是不教我，我又如何知道該怎麽去救人，豈不是成了老母豬打架，光動嘴了麽。

陸珂頹坐回床鋪，眼裏滿是失落之意。

看著陸珂的垂頭喪氣的模樣，陸思卿有些心疼，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陸珂插手這件事。

假如這次他妥協，那麽一定會有接二連三的第二次、第三次......到了那時若想要再度抽身出來，定是回天乏力，悔不當初。

林芳若看了二人一眼，最終還是下定某種決心般，小心翼翼地走近陸思卿身邊，低不可聞地說：“大人，您的良苦用心那位大人或許根本就不會懂，可若今天那個孩子萬一要是死了呢？”

林芳若是個聰明人，說到這裏便不再繼續了。

有些話，點到即可。她相信，就算她此時不說出來，那位大人也一定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。

陸思卿確實明白了她的話：我不殺伯仁，伯仁卻因我而死。他今天阻止了陸珂用歸魂咒救人，那麽在陸珂心中，等於是他強行斷了那孩子的一條生路。

從現在的情況看來，那孩子若生，則皆大歡喜；若死，則恐兩人由此會心生嫌隙，雖不至於分崩離析，但芥蒂卻永存。

陸思卿猶記得和陸雲玨第一次發生爭執的時候，也是類似的情況——那時陸雲玨想要不顧生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，而他亦是不由分說阻止了他。

後來那人果然身亡。

陸雲玨為此大發雷霆，甚至揚言說：“道不同，不相為謀，咱們就此別過，從此以後就算路上相遇，也請當作互不相識。”

雖然陸雲玨是一時氣話，但對陸思卿來說，卻是字字誅心。

那個時候，陸思卿始終不明白，為什麽自己明明是為了他好，他不領情就算了，反而還要怪罪於自己。

直到後來，陸思卿親眼看見陸雲玨魂祭天地，這才恍然大悟——陸雲玨不會為他而活，也不會為自己而活，那人心裏裝的，永遠是整個蒼生。

你說，他一介凡人，心怎麽就這麽大呢？

可也正因如此，陸思卿連記恨他的勇氣都沒有。一個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棄的人，又如何讓他為了區區情誼而放過自己呢。

後來兩人雖然和好，但這道坎卻始終沒有跨過去，只不過彼此心照不宣的假裝忘懷罷了。

就在陸思卿發楞的須臾，人群那邊傳來了歡呼聲，所有人懸著的那顆心也隨之一落——那個孩子得救了。

陸珂也跟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，這才發覺手腕處有些疼。

低頭一看，上面還印著幾道紅通通的印痕，那是剛才陸思卿抓著他的時候留下的痕跡。

陸珂揉了兩下也就不在意了。

只是一波剛平，一波又起。

拿面包的時候，陸珂的餘光卻不小心撞進陸思卿那雙深邃的眸子裏，不過一剎，他便慌亂的躲了開，然後陸珂後知後覺的發現，自己此時根本沒有辦法去面對大人。

可我有什麽資格、又能以一個什麽樣的身份去埋怨大人呢？

陸珂想不明白，滿懷心事的咬下一口面包，味同嚼蠟，心裏胡亂的想：大人應該不會怪我吧？可這件事明明就是大人的不對。算了，也許過兩天就沒事了，過兩天我就會忘了，大人也會忘了。

陸珂思來想去，直到面包吃完，還是決定去和陸思卿搭話，隨便說點什麽都好。

可他剛剛張了張嘴，才發現“隨便說點什麽都好”其實是“根本不知道說什麽才好”，再一想到陸思卿讓他袖手旁觀的那幾句低喝，終究什麽都說不出來，最後輕輕的嘆了聲氣。

陸珂不敢去看陸思卿，陸思卿卻一直盯著他的一舉一動。

看到陸珂欲言又止的模樣，陸思卿明白了，原來他們之間的間隙，並不僅僅局限於那個孩子的生死。

明白這一點後，陸思卿的視線從陸珂身上移到了車窗外。

不多時，列車突發事故引起的人群喧鬧逐漸低沈了，安靜了，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沈靜中，而那個孩子也在最近的一個站臺跟著家人下了火車。

事故是平息了，但兩人之間的齟齬卻還清晰的呈在他二人面前，揮之不去。

陸珂躺在陸思卿對面的床鋪，臉朝內，一雙漆黑如墨眼睛瞪著墻面發呆，他以前從未覺得長夜原來如此漫漫，今天算是見識了。

火車開了一天一夜，穿山越嶺，終於在第二天中午到達林芳若的故鄉。

炎炎盛夏，烈陽當頭，人剛一下火車，暑氣立刻撲面而來，熱得人頭昏腦脹。

一出站，林芳若思鄉心切，也不顧這陽氣最鼎盛的午時了，僅僅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陸珂身旁，氣若游絲地說：“我家就在城區裏，你一會可以直接在外面喊輛車開過去。”

“不過還請大人快一些，我可能撐不了太久了。”她的魂體正在變得逐漸透明。

陸珂擔憂道：“怎麽會...”

陸思卿看了林芳若一眼：“游魂歸故裏，她很快就要去地府了。”

原來如此。

陸珂不敢耽擱，急忙招停一輛的士，給司機報了林芳若原先的住址。

城市多年建設，原先的大部分建築早已面目全非，本來陸珂還有點擔心，結果司機爽朗應道：“哦哦，我知道那裏，走吧。”

上車時，陸珂考慮到陸思卿身材問題，又想到他一向不喜與人太過親近，便將他安排在了前座，自己則和村支書、琴琴擠在後座。

等人陸續上車坐好後，師傅按下計程表，一腳油門，絕塵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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